羅大佑的專訪《我一直仔仔細細寫自己》
羅大佑的專訪《我一直仔仔細細寫自己》
※ 引述《changhsiaoying (ying)》之銘言:
> 天下雜誌 300期特刊 有派大和羅大佑的專訪.
> 標題是 馬世芳 給好音樂另一片天.
> 羅大佑 我一直仔仔細細寫自己.
>
轉載天下雜誌---
羅大佑:我一直仔仔細細寫自己
作者:蕭錦綿.周慧菁/採訪整理 2004,6,1 /第300期
年輕時候的羅大佑,數度壓抑對音樂的熱愛,因為音樂不能當飯吃。但是音樂又數
度把他從醫學拉回來,直到完全佔領他為止。羅大佑的生命像是一個追尋的過程,但
是他總最思念童年的單純美好。羅大佑常常不安,用音樂保持冷靜,「我在音樂裡找
到自由,希望每個人能在愈來愈擁擠的世界,喘一口氣。」
楊煥世 攝
對我來講音樂是一種reality,已經不是一個dream,是一個我比較想做的事情。
我十九歲時組合唱團,那時候,等於有機會到飯店裡駐唱,當時當然喜歡音樂,但
並沒有覺得自己可以做音樂。
我在情感上跟媽媽比較親近,但是在選擇人生的道路上受到爸爸很大的影響。我對
音樂的興趣是他啟蒙的,後來學醫也是他的建議。我考大學的時候已經很明確知道自
己的興趣是音樂了,但我也知道不能靠音樂吃飯,所以我也跟哥哥一樣,決定要讀醫
學院。
但音樂始終把我從醫學拉開,後來又發生了幾次這樣的拉鋸戰,直到它永遠佔領我
為止。
承諾是沒有合約的 你得對自己負責
我告訴我自己,這是我自己要走的路,沒有誰能夠改變我。承諾這種東西是沒有訂
立合約的。你對自己的承諾,可能比較能連接到夢想與理想的主題,因為你必須在其
中做選擇。有人問我,你這輩子最重要的是什麼?我覺得是肯定,對自己的肯定,你
必須對自己的承諾、決定要負責到底,不能有後顧之憂。
用篤定的方式,我寫歌是為自己寫的,一定是要自己真的看到這個世界,而不是別
人說的。我在寫自己的感情,不光是一個故事,還包括在大學對青春、校園裡初戀、
就業的成長過程。
大六那年我上台北見習,當時十大建設已經完成了,台北的農村景觀迅速地消失。
我從台中上來,有一種失去純樸生活的感覺,所以就創作了「鹿港小鎮」。其實到台
中去讀書也是一種很好的體驗,如果我一直留在台北就沒辦法寫出這樣的歌。我不是
鹿港人,這首歌是我借題發揮,描寫鄉下的孩子來到台北,花花世界的撞擊。我相信
連在台北長大的我都有這樣的感覺,那麼對於真正的鄉下的孩子一定衝擊更大。
「鹿港小鎮」、「之乎者也」這些歌曲,是透過一種吶喊的方式來表達對時光流逝
、社會變遷的感傷,一般人都覺得帶著一種叛逆的味道。從我的成長過程其實看不出
這些蛛絲馬跡的,只是到了大學以後,我獲得比從前更大的發展空間,才能夠把這些
過去沉澱下來的多愁善感用音樂表達出來。
從便當到國父遺囑 都是我的童年,我的接觸
某種程度上來說,我算是大器晚成的音樂工作者,我是困而知之型的,我很聽話勤
勞地練琴,也擁有幸福的家庭。但也是在這個立足點上,我才敏感地以一個「人」的
角度感受時空的遷移、成長的失落,然後透過歌曲連結人們共通的記憶與情感,喚起
人們對逝去的童年與青春的鄉愁,這正是因為我也是一個從懵懵懂懂間長大、摸索著
成長之路的孩子。
要寫一首歌,通常要去找那夢幻的感覺,讓自己進入那個情境裡面。我從前有一本
小本子,我不是在想小說的情境,而是接觸的東西我就寫下來,便當、筷子、糾察隊
、老師、粉筆、國父遺像、總統遺像、國父遺囑……全部寫下來;有了這些元素,你
就會看到一個考試、一張考卷、六十分,中間發生什麼事情?那些意象出來以後你才
可以歸類。創作不是一個天才的過程,我真的下了苦功。
想寫童年的動機很重要。為什麼想去寫這個歌?因為那時候社會不安定,所以我想
去寫一個比較安靜、讓我覺得很舒服的一段事情;社會實在太亂了,我一方面要去寫
一個過程讓我很開心的東西,另一方面,我在想:這個歌所提出來的是不是大家的共
同信念,是不是大家都需要的東西?
後來事實證明,答案是肯定的。
我寫童年,不可能寫「你」怎麼過的。我不可能去問每個人,我一定仔仔細細去寫
我自己。十幾歲左右這段童年發生在我身上所有的事情,即使是被打、即使考試沒有
及格、或者緊張得要死交不出答案來,我都覺得開心啊!
最不安的時候 就回頭尋找共同記憶
所以後來我對童年有一個新的定義,童年是一個天堂,大家回到自己童年的時候,
有一種最沒有猜忌、最天真,沒有任何社會的觀察、沒有想要去了解什麼事情的狀態
,童年是很完美的。
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台灣是一個海島,地震頻頻,幾乎每一個人身上都有一種很
深層的、嚴重的失落,一種類似於歸屬感的不確定性,每個人都在問︱︱我到底屬於
誰?我到底叫什麼名字?我到底屬於什麼樣的族群?我的身分認同到底應該是什麼?
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可以放心?
我習慣用排除法,從最不安的情況裡面去找最安全的方式。
我在大家心最不安的時候自己保持冷靜,觀察一些大家可能沒看到的一些觀點,這
觀點就是我寫歌最重要的一個目的。
當我們的歸屬感受到嚴重挑戰時,我滿貪心的,我希望擴大我的歸屬感。這等於是
完整用情感方式把事情敘述一次,用情感的方式、用旋律的方式、用歌詞的方式把它
描述一次,讓大家再回到那種經驗裡面去,把大家都不敢講或講不出來的那一部份表
達出來。
當年,「之乎者也」是一個身為知識份子的醫生對於缺乏自由的抗議。我在八○年
畢業的時候,一直想對當局做出一點反抗。我並不特別擅長用文字表達,可是和音樂
結合在一起,就可以很精確地寫出自己的想法。那時候還有龍應台寫的《野火集》、
《中國人你為什麼不生氣》。我們都可以說是在八○年代的時候,用文化的方式來做
一種表態。
面對藍綠的撕裂,我覺得事情是不能反過來的。事情可以造假,可以騙,但是不能
使事情反過來,不能用民主來做其實非民主的事情,這是普世的價值。
這時候,可以靠一些歌,我們記憶裡面都有的歌,回到這些的共同的記憶尋找共同
的元素。
共同記憶本身讓我們回想到一段美好的時刻;有時候,在我們生活裡,也會做夢回
到以前小時候那些溫馨的片刻,即使只有這樣的片段也足夠,是一種有價值的歷史的
流程。
我們這一代跟年輕人最大的差別是在科技上。因為科技無遠弗屆,當你太靠近時,
你變成是它、是科技本身,而不是你自己;到底,你的想法在哪裡?
我最怕的就是網站的訪問,因為對方打出來的是字母。你知道嗎?我看不到對方的
眼神,我聽不到對方的聲音,他可能提出一模一樣的問題來問你,但給我的感受完全
是兩回事。
我一定要聽到這問的人的聲音,我要看到他的眼神在問我的時候是怎麼樣,我一定
要聽到他的語調、看到他的臉。
我到現在還是用傳真,我不太用e-mail,因為e-mail不能把寫的人當時的情況表達
出來。好好寫個傳真,裡面有感情成分,有情緒在。我一邊看這個東西,我才知道怎
麼回答問題。
這對我來說很重要,甚至比問題本身還重要。我要很清楚知道,到底是在什麼情況
之下,在溝通事情?
夢想需要平穩的土壤 我們的土壤在哪?
夢想對我來說是大家都在一個很平穩的時代才會有,社會本身如果沒有這個土壤,
沒有這樣的生活背景,我們憑什麼去做一個夢想?好在我經得起沒有掌聲的日子,就
過得了那一關。
八五年三月,爸爸把我押上飛機,他要我到紐約去一陣子,好好思考未來。我在紐
約待了一段時間,八七年四月又去了香港。我在香港待得比較久,後來也寫了「皇后
大道東」來描述香港社會的狀況。九五年後我才又與台灣有比較緊密的聯繫,兩千年
後我在北京、香港的時間較多。
我要用音樂的原創力 讓每個人能喘一口氣
我待了這麼多個城市,幸運的是我總在它們發展得最蓬勃的時候置身其中,從而感
受到它們的巨大能量,並且被推動著一起成長。
我相信原創力愈強的東西,遭遇到毀壞的可能性愈低,因為那是從你自己身上長出
來的。
創作是愈不一樣,原創性愈高,愈可貴,而不是去跟隨市場的規則。一定要打破市
場的規則,提出一種新的情感、一種新的旋律、一種新的歌詞出來。
我希望我的歌愈多人聽到愈好,社會需要一個情感的投訴、一種能夠盡量去尋求相
同地方的訴求。
這麼些年來,我不停地轉,想要尋找心中的自己。不同的城市、不同的角色,究竟
哪一個才是我真正想要的?最後我還是決定走音樂的路,因為我在音樂裡面找到自由
。
我希望能夠用音樂替人們創造出更多的空間,讓每個人可以在這個愈來愈擁擠的世
界上喘一口氣。(採訪整理/蕭錦綿.周慧菁)
羅大佑
華人搖滾音樂的代表人物。
他的音樂,曾經在理想主義的七○年代,以至狂飆飛躍的八○年代,帶來沸騰的感
動。
(五四三音樂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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